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畈怎么读(安庆这个古村落)

——五横白麟畈四季之三

安庆这个古村落,龙生龙,凤生凤,前后延续六代

(前:邓以蜇与夫人王淑娟;后左中右:三女邓茂先、长女邓仲先、长子邓稼先。1970年代初摄于北京大学)

[安庆有一个古村落,龙生龙,凤生凤,前后延续六代。这个古村落就是五横乡白麟畈邓家大屋。从书法大家邓石如,到两弹元勋邓稼先,代代都有精英。

这是这篇文章的第三篇,介绍的美学大师邓以蛰、两弹元勋邓稼先,以及成就也是了得的女婿葛温仲父子。

(6)

没有秋天更让邓以蛰能心旷神怡了,也没有哪个地方能如白麟畈这般让邓以蛰觉得舒心。

白麟畈往南,走狮子头往深山里去,最高的山峰是三乡(县)尖。三乡名尖虽然高,但景色平平,远不如近在白麟畈南的锁口门。“锁”是一夫当关,或“口”或“门”,都是万夫莫进之险窄。锁口门是山也是石,硕大无比的巨石。如果是春天,根扎于岩石缝,身贴着光滑岩石石面而长的杜鹃花,就会艳艳地开出一幅有色彩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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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以蜇与他的书法)

攀上锁口门回望白麟畈,回望白麟畈北更远处的李家山与鲶鱼山,就有天高地遥的感觉了。更远之处,有一带细水,顺官塥,顺严塥,顺石塥蜿蜒而来,春与秋日,阳光在水面泛成一片金色,就想用“飘带”来形容它,而且是少女腰间那根,细窄的,轻薄的,粉彩的,就这样飘飘逸逸落到邓家大屋门前。

安庆府在白麟畈的南边,越过大龙山还要向南走三十华里。但白麟畈人去安庆回来,基本都不走旱路,他们喜欢从白麟畈步行至五横至罗岭,再到练潭镇下水码头,一条小船驶进菜子海,再向行至破罡湖,由梅林河至枞阳,然后寻一条稍大一些的船,走长江西行至安庆城东振风塔上岸,再走枞阳门进城。

枞阳门内有文昌宫,1913年老春,文昌宫及存古学堂,为安徽省立图书馆。二十一岁的邓以蛰,此时为图书馆第四任馆长。邓以蛰很喜欢登阁远眺,“天低两岸直,风缓夹江湾。” 姚鼐《江行绝句》的中的意境,由此可以深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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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徽教育出版社1998年出版《邓以蜇全集》,书法大家启功题写书名)

白麟畈到安庆城,由近至远,由小至大,家乡给邓以蛰这种印象,铭记了他一生。邓以蛰曾在日本早稻田大学攻读文学博士,也跑过不少风景名胜,但感觉与家乡相比,仍少了许多让他心动的东西。作为中国现代美学“南宗北邓”之“北邓”,邓以蛰无法说清这之中的原因。

1923年,邓以蛰重回白麟畈,因为母亲病逝,心情极其不好。此时看家乡山水,天地一片阴暗之色。邓以蛰是从美国纽约返回家乡的,从繁华世界大都市到偏僻落后的山村,邓以蛰并没有感到巨大反差。反过来,在哥伦比亚大学进行哲学与美学的系统学习,让他感到中西文化结合点与面的完美融合,从而在他身上,也体现出儒学气质与西洋风度的完美融合。按好友金岳霖 “叔存是朋友中最雅的” 的评价,“雅”在他身上发挥到了极致。

1960年代初,邓以蛰与邓季宣共同做出邓氏家族最为重要的决定,将世代相传之邓石如金石书法约一百七十余箱无偿献给了国家文化部。为此,故宫博物院专门举办“完白山人个人书法展览——邓石如先生诞生220周年纪念展览”,后文物出版社又为完白山人出版专集,人民美术出版社也推出完白山人印谱。1963年清明前后,邓以蛰在灯下为专集编拟次序,就又想起了白麟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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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以蜇题陆小曼)

邓以蛰与梁思成、林徽因同住清华大学,他和梁思成一起倡导了清华大学艺术研究室的创建,并任主任。之后他们又一同参与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徽的设计。1955年春林徽因去世,邓以蛰与金岳霖共献挽联“一身诗意千寻瀑,万古人间四月天。”

邓以蛰去世,金岳霖送别老友,撰写挽联:“露霜葭苍宛在澄波千顷水;屋深月满依稀薜荔百年人”,金岳霖认为这副挽联道出了老友的心声,但估计邓以蛰与他意见相左。在邓以蛰看来,千里之外龙山脚下的白麟畈,才是他远行的真正归宿。“家在龙山凤水”,先祖邓石如的那方闲印,始终铭记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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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稼先,1950年8月30日摄于美国印第安那州普渡大学研究生院)

(7)

邓稼先少年时代在国立九中读书,望着蓝得透明的天,以及天上白到酥软的云,就没来由怀念起赤脚在白麟畈田埂上奔跑的童年时代。

白麟畈的童年,印象最深的偎在奶妈怀里喝奶。或许根本没有印象,但从母亲那里听得多了,就有了这个印象。1929年离开白麟畈时,他还只有五岁,白麟畈所有的一切,都传袭于父亲对家乡的思念。邓稼先之“稼”,“稼”又列于“先”位,实际就是这种情绪的表达。老年邓稼先对白麟畈的渴念,远远大于他的认知,或许也源于此。

这个“稼”与“先”,也影响了他的一生。1950年,邓稼先获得美国普渡大学物理学博士学位,是留美还是回国,邓稼先纠结了很久。留也有道理,去也有道理,但最后感觉,凡是白麟畈走出去的留学生,包括他的父亲邓以蛰,二伯父邓仲纯,叔叔邓季宣,包括姑父葛温仲等,虽然都有越洋求学的经历,但最终老死,还是在白麟畈这片土地上。于是,决然回国,且始终没有反悔:“假如生命终结后可以再生,那么我仍然选择中国,选择核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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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杨振宁兄弟;中,邓稼先。1949年,美国芝加哥大学)

1940年前后,还是在德感坝国立九中读书的时候,校长邓季宣经常拉他一直在操场上散步。一老一少,闲聊得最多的话题,就是白麟畈和建在白麟畈上邓家大屋。

邓家大屋的构造,邓以蛰多少还是有印象的,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以为天下的乡村都是如此,后来在德感坝周边远足,以至再大些跑过更多地方,才明白邓家大屋是独一处。邓家大屋这个“大”,是用高墙围起来的,大屋正大门朝西北,面对的水面叫门塘。除此之外,另外有朝东、朝南、朝东南三个大门。高墙之外又环掘有护村大沟,沟宽两米有余,水深也大致如此。正大门以及朝东、朝南三个大门,过沟建有石板大桥。或兵或匪过境,只要大门紧关,就能抵挡多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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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鹿希、邓稼先夫妇。1953年摄于北京)

如果把邓家大屋称之为“家”,那么邓稼先对“国”的理解,也简单于此。家需要保卫,国也亦然。中国的45次核试验中,他参与了32次。最终因辐射影响患直肠癌而离世。

“一个最不要引人注目的人物”,诺贝尔奖获得者杨振宁如是评价。“在我所认识的知识分子当中,包括中国人和外国人,他是最有中国农民的朴实气质的人。”

注定是世纪之约,两位科学家先是北平崇德中学同学,后是西南联大同学,再后来,美国留学又同住一屋。还有一层联系,早前邓稼先父亲邓以蛰是安庆第一师范学校教师,而杨振宁之父杨武之,曾任教于安庆女子师范学校。

但杨振宁对邓稼先坚守于“鸟飞不下,兽铤亡群”的大西北多少有些不理解。“也不知道稼先在蓬断草枯的沙漠中埋葬同事、埋葬下属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他如此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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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弹元勋邓稼先居然如此温文尔雅)

邓稼先夫人许鹿希也不知道先生始终坚守在西北荒漠之中。初与许鹿希相识,邓稼先是北京大学物理系助教,许鹿希则是医学院一名女学生。从美国归来,去见全国政协副主席的岳父许德珩,邓稼先始终强调,他就是安庆龙山脚下白麟畈一个乡野孩子。

邓稼先不知道,那个时候,在邓家大屋,还有一位老人在不停念叨着他,这就是他的奶妈。其实他们之间应该以叔嫂相称,奶妈是邓氏大房的媳妇,邓稼先是小房邓石如这一支的嫡孙。因为这一层关系,奶妈对邓稼先的感情,实际还重过他的母亲。邓家老屋的乡亲说,奶妈老人到去世仍忘不了这个从小就叼着她乳头的孩子,生前也始终念叨,这孩子,为什么不写封信来告诉我们生活得好不好呢?

她不知道,那时候的邓稼先,正与他的同事,孤守在西北大漠的荒凉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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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麟畈一棵松寻访葛温仲旧居。葛温仲也是邓家的女婿。)

(8)

葛温仲第一次来白麟畈,来白麟畈邓家老屋,就被这里山水迷住了。葛温仲对岳父邓艺荪说,我要在这里买地建房。

葛温仲是邓以蛰的二姐夫。葛温仲的父亲葛振亚,清光绪丙戌科进士,后官湖北保康县知县。 光绪年间,葛温仲在北京京师大学堂教书,任格致学科先生。民国后任教于北京大学。1912年春回安庆,在藩署内创办全皖中学,先期招收甲、乙、丙、丁4班共60名学生,开设地理、数学、博物等西洋教育的课程,后又增开物理、化学、经济、法制等。陈独秀对葛温仲,对葛温仲创办的全皖中学十分器重,他的两个儿子,陈延年、陈乔年,都被送到了这个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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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初,几位中国汉子在日本东京。左一为陈独秀,中为葛温仲)

但邓艺荪回绝了葛温仲在白麟畈建房的要求,回绝的理由很简单,“只有千年的宗家,没有千年的亲家”。葛温仲还不甘心,在白麟畈的周边,因古桥、古松而名的一棵松村,买地盖了大屋。这地方风景也相当不错,“屋后一溪水,沦漪欲浮槎。苍严游碧汉,奇峭疑三巴。”1914年方守彝专门到此访问,并写下《甲寅三月至白麟邓山人老屋,过访葛温仲,遂招饮》。

葛温仲之子葛康俞,依然对白麟畈始终充满敬意。

2003年8月,葛康俞《据几曾看》由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宣纸精印出版,《据几曾看》题跋有二,一是美学大师宗白华,一是书法大家启功。《据几曾看》附录作者文章收集者为人民出版社副总编辑、副社长范用。收藏大家王世襄则亲笔工楷撰写读后记。另一位鼎力推介者,是中共元老之一的郑超麟。有这些如雷贯耳的名家推崇,葛康俞自然高山仰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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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江津陈独秀墓,“独秀陈先生之墓”七个大字,由葛康俞所书)

葛康俞的岳母,是陈独秀的姐姐。后来陈独秀去世,墓碑上“独秀陈先生之墓”就出自葛康俞之手。葛康俞与陈独秀走得很近,闲暇时光,陈独秀也耐下心思听葛康俞说白麟畈的故事。他们甚至相约,等抗战结束,结伴回安庆,一定要去白麟畈看看。

只有一个人没有到过白麟畈,他甚至还不知道在大龙山北边,有一个叫白麟的村庄。这就是葛康俞的孙子葛亮。葛亮远居香港中文大学,以一部《七声》在台湾奠定文学地位,为台湾80后作家中的佼佼者。另一部长篇小说《朱雀》,被《亚洲周刊》列为“2009年全球华人十大小说”。曾获2008年香港艺术发展奖、首届香港书奖、台湾联合文学小说奖首奖、台湾梁实秋文学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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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康俞与《据几曾看》)

白麟畈并不着急,白麟畈始终在耐心地等待着这位才子,从春等到夏,又等到秋,又等到冬,如此四季轮换。四季轮换之中,一地的油菜黄了,一山的杜鹃红了,一池的荷花白了,一树的腊梅艳了。

或许,白麟村的四季,让葛亮来写更出色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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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葛亮。《朱雀》获选《亚洲周刊》“华文十大小说”,2016年以《北鸢》再得此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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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懒听谷雨催啼鸟,爱坐春光趁小车 庚辰春正月葛康俞画。张庆收藏。1900年前后的白麟畈,大致也是如此吧)

来源:安庆老城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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