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立新事件(杨立新为抢角色怼陈佩斯)
话剧《戏台》尾声,睡饱了的正牌“楚霸王”披挂亮相。他没听见大帅的“改戏指令”,唱的是《霸王别姬》原本的戏码。陈佩斯饰演的“侯班主”坐在后台,已知大祸临头,可他却如梦醒一般地,为名角儿高声叫好,幽叹道:“不改,就对啦!老祖宗留下的玩意儿,真地道哇……”只见头顶一束追光,把他和周遭的一切隔开,仿若洞穿时空。
2019年12月底,在《戏台》巡演至广东佛山站时,陈佩斯向观众和媒体透露,如此结尾,并非编剧毓钺一开始的设想,而是剧组根据杨立新的建议所做的改动。杨立新则解释:“你会经常在很多戏剧作品当中,发现一两段作者的话,被写给了某一个人(角色)。”在一次合成时,他听到了这段台词的“余音”,直觉故事可以结束于此。
杨立新在话剧《戏台》中。
某种意义上说,这一刻,台上“侯班主”的肺腑之言,也正是杨立新的一贯姿态。
在几代中国人的记忆中,他是《我爱我家》那个总戴着黑框眼镜的老好人“贾志国”,是承包了《甲方乙方》泪点的“技术员丈夫”,是青年演员杨玏笔下和善又开明的父亲……是德艺双馨的表演艺术家。可他同时也棱角分明。若事关专业,更不相让。
从戏园到剧院
在《戏台》中,杨立新演一个送包子的伙计“大嗓儿”。他时常听蹭戏,算是票友一枚,结果好梦成真,阴差阳错地被众人拱上了台,体验了一把成角儿的快感。公认“大嗓儿”难演,因为这个角色不仅要完成多个京剧唱段,根据剧本设定,他还得不由自主地拐出“唐山落子”(评剧)味儿,都是真唱。
对杨立新而言,这些要求恰巧“不难”。他生于1957年,长在北京南城,家住的大马神庙(今培英胡同)附近集中了好多戏曲院团和剧场,“有中国戏曲学校(今中国戏曲学院)、北京京剧院的演出,我们那胡同里边还有中国评剧院的宿舍……很丰富。”当年电视还未普及,电影院里也没有太多选择,北京的老百姓喜欢看戏。杨立新从小跟着母亲出入悬挂“守旧”的戏园,或已经改用现代布景的剧场,“也不是‘特别喜欢看’,就是天天在耳边磨,习惯了。”耳濡目染之际,他把《红灯记》《智取威虎山》等戏码学得滚瓜烂熟,从头到尾、各个行当都能唱。
1975年,17岁的杨立新“为了不再吃家里的饭”(儿子杨玏语),开始考虑找份工作。适逢北京各个文化单位招收学员,他陪一位同学到曲剧团面试,顺便给考官唱了几句样板戏,就进了复试。最终,由于还处在变声期,杨立新没被曲剧团挑中,却得到了一张字条——人家推荐他去考“北京话剧团”,也即始建于1952年、首任院长为曹禺的北京人民艺术剧院。
“我拿着条子就去啦。”杨立新对南都记者回忆,“朗诵了……就那么几句。很简单地就进了。”他被北京人艺编入了学员班,过了不久,“话剧的春天”循序渐至。
如今回看,杨立新认为学员班的训练倒不算复杂,更可贵的其实是早早上台、与前辈一起演出。“年轻人多看很重要。学院里再好的学生,也不如院团里最差的演员。”在他转正前一年,即1976年,杨立新第一次有机会演一个角色,是革命题材话剧《万水千山》里的“敌副官”。饰演他的“长官”的,是著名表演艺术家朱旭,时年46岁,在人艺的演员梯队中尚属“中生代”,比他更资深的还有一批,比如从延安走出的蓝天野、刁光覃,前天津民营剧团演员张瞳等等,以及早年间在上海成名的影星。杨立新天天在台上或是侧幕条后看他们演,“这比什么学习都好。”到1980年,北京人艺复排曹禺经典话剧《日出》,导演刁光覃指名23岁的杨立新出演主角“方达生”,与前辈女演员严敏求搭戏。接下来,他又参与了多部新剧,如《小井胡同》《天下第一楼》《哗变》;31岁时,已颇为出名,获评国家二级演员。
杨立新。
那也是话剧创演空前活跃的年代,涌现出了许多富于实验性和思想性的作品。杨立新问南都记者:“现在我们大家都说‘戏比天大’,你不觉得这话有点‘底线’的意思么?在1980年代,我们北京人艺的排演场里边有一条横幅,我觉得远远高于这个,叫做‘为丰富世界戏剧艺术宝库而努力奋斗’。它是自立于世界戏剧之林的……”
转眼之间,北京人艺已经走过了60余年,杨立新也在这个位于王府井大街的院子里度过半生。一部《天下第一楼》,他从走过场的“余老板”演到大少爷“唐茂昌”,再到主角“卢孟实”;《茶馆》中,他是几代观众认可的“秦二爷”,后来担纲复排艺术指导(执行),直至2017年在人艺退休,把接力棒传给下一代。
他说:“北京人艺给了我一辈子。能在这么一个地方工作到退休,真是幸运。”
从正剧到喜剧
杨立新因正剧成名,因喜剧而真正家喻户晓。
出生在1990年代或之前的电视观众一看到他,多半会自动想起另外一个名字——“贾志国”,那是杨立新在《我爱我家》中饰演的角色,一个老实古板的77届大学生,在单位不太得志,在家是长子,可毫无地位。在他的诠释下,“志国”虽老实却不傻;好似不太“有戏”,却让人觉得鲜活和亲切。
对杨立新而言,这次“跨界”其实发生得特别自然。他向南都记者介绍,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蓬勃发展的电视剧行业亟需表演力量,经常到话剧院团找人,而专业的话剧演员们为了补贴家用,也愿意“炒更”,即利用业余时间赚点外快。比如在1980年代,杨立新会抽空到电台录制广播剧(这也是他从事配音工作的缘起,后来杨立新曾在电影《霸王别姬》中,为张国荣饰演的“程蝶衣”配音);到1990年代初,他接拍了第一部电视剧《半边楼》,在其中饰演男主角“呼延东”。之后,《我爱我家》的导演英达也找上门来。
当时,英美国家有“situation comedy”的说法,特指不用外景、在室内拍摄的喜剧,而《我爱我家》第一次把“情景喜剧”的概念带到了中国大陆,并要求演员当着观众连续表演,这又有一点话剧的特征。接到邀约时,杨立新怕自己没经验,想要拒绝,但英达认为他在《哗变》中演绎的“伯德”很有幽默感,希望他先看剧本再作决定。那是1992年,杨立新晚上回家,捧着剧本在床上看,笑得整张床都在抖,为了不影响正要就寝的爱人,不得已躲进了厕所继续看。次年春天,《我爱我家》开拍,杨立新架上一副过大的黑框眼镜,成了活脱脱的“中年准知识分子贾志国”。他和文兴宇、宋丹丹、梁天、关凌等人对北京一个普通家庭的刻画,有意无意间融为那个时代的集体记忆。
喜剧并非“搞笑”。在杨立新眼中,它设计起来可能比其他的戏更复杂,演的时候同样需要保持理性,知道所谓的“包袱”从哪开始铺、哪里需要再垫一垫。最后把底儿一揭,是情理之中,也是意料之外,“让观众有一个陡然的刺激,有一个陡然的明白”,这才是喜剧。
好喜剧不易得,所以当2013年读到《戏台》剧本时,杨立新为了争取“大嗓儿”这个角色,不惜跟该剧导演陈佩斯有一番唇枪舌剑。据陈佩斯回忆,那一年,两人刚合作了电视剧《好大一个家》,彼此很欣赏,正好他又得了新的话剧剧本,就想请杨立新帮忙把关。没想到,后者一点儿不客气,直接捋走了他原本想演的“大嗓儿”,还坚称陈佩斯不会唱戏、驾驭不了,“现学现练是不行的……”
后来陈佩斯被说服了。在《戏台》剧组,本身能唱京剧和评剧、也认识不少戏曲演员的杨立新,很了解京剧艺人的反应和情态,除了自己能演,他还能给其他演员讲戏,手把手抠细节。所谓“不会演戏的演戏,会演戏的演人”,他头脑中储备的种种氛围、人物的原型和背景知识,为这部喜剧增添了更多写实的笔触。
2015年7月,《戏台》在京首演,曾创下单日售票纪录;2016年,杨立新凭借该剧获得上海静安·现代戏剧谷壹戏剧大赏“年度最佳男演员”。至今,《戏台》已在海内外演出200余场,票房、口碑双丰收,但仍在即演、即修缮。陈佩斯告诉南都记者,就在2019年12月的巡演中,他还接受了杨立新的提示,把一连串的动作由“顺撇”改成全反,增强喜剧效果,而杨立新打趣说,遇到观念不同的时候,导演不听,也只能不强求了,“和而不同,并存吧。”
在62岁的杨立新看来,演员这个职业,“既要有文学基础,同时又要有表演技术,还要知道人情世故。”说白了也就是,“嗨,我这辈子就干了这么一档子事儿。”
杨立新
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国家一级演员,曾获中国戏剧表演梅花奖、北京市第一届中青年文艺工作者德艺双馨奖等奖项。主要话剧作品有《雷雨》《茶馆》《天下第一楼》《小井胡同》等,影视作品有《半边楼》《我爱我家》《甲方乙方》《好大一个家》《第一书记》《唐山大地震》等。
采写:南都记者 侯婧婧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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