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Mermaid ]

美人鱼

信宗教与信美人鱼的存在和是相反的两件事，

前者是“说服自己信”，

后者是“说服自己不信”。

我本来不想写美人鱼，因为太虚。主要是我拥有太多当今科研人员所不具备的庸俗爱好了，人家写得越来越理智，而我越写越言情，这样不好，要振作。

但我又想通了，对揭开未知世界充满惰性，那对写作者来说，比虚还虚。即使写了，我毕竟还怀有大胆怀疑自己的勇气。本来真想细致夸夸美人鱼的美，奈何明月照沟渠，由于大部分有研究价值的史料“美人鱼”太丑，我现在眼睛辣得还疼。真的一言难尽！

人能欣赏丑，说明还没那么庸俗，蔡澜老师教育得好“学谈恋爱，就要丑也得吃”，让我们闭上眼睛。

人鱼传说

东西方“美人鱼观”的差异

人们总是倾向于“想信”的事，所以我从来没有想过鱼头人身的美人鱼真的存在。我国宋代的《祖异记》一书中就对美人鱼的形态作了详细描述：宋太宗时，有一个叫查道的人出使高丽，看见海面上有一妇人出现，“红裳双袒，髻发纷乱，腮后微露红鬣。命扶于水中，拜手感恋而没，乃人鱼也。”

然后网上就有插画师画成了这样...我一看，原文说的是穿红衣的韩国“海女”也可以嘛？太大惊小怪了吧！因为曾经被网上各种“钢丝肋骨”、“猴鱼拼接”的“美人鱼”打过预防针，我冷静到长出一副拒绝脸。但很多生动的历史，还是让我继续自愿落入人鱼传说的浪花之中，不想学游泳。

《山海经》的赤鱬

东方对美人鱼解读倾向于纪实性生物学的调性，尽管我们被情所困时还会使用“遍体鳞伤”这样的人鱼口吻，但我们老祖宗一做起描述，都是想当科学家的样子。“人面手足鱼身在海中”，这是中国人心中人鱼的形象，与西方人鱼形象完全不同。

我知道的比较近的原型是卢亭，又称为卢馀，是传说中的一种半人半鱼的生物，居于大奚山（今大屿山，香港岛和珠海万山等岛屿的合称）上，据说是卢循之后。曾在公元399年至411年，这位始祖引发了长达11年的战乱，战败后“余党奔入海岛野居，惟食蚝蛎，垒壳为墙壁”。传说沙井蚝就是这个渊源，卢亭鱼人擅长捕鱼，有时候还会拿鱼去换鸡。

西方的美人鱼被各种神奇故事演绎，浪漫多了。几天前我忍不住看了眼《bloody daughter》，那是钢琴家玛塔·阿格里奇（Martha Argerich）的纪录片，Argerich说她当时弹拉威尔的作品《Scarbo》的时候怀着孕，她弹琴时候等待Scarbo在琴键上出现的那种感觉，需要情绪带着那种超自然的魔力。Scarbo是侏儒、恶魔，那不同于美人鱼，西方人喜欢叫Ondine，水中仙。人鱼在人们心中有善恶之分。

其实，最早的美人鱼故事可以追溯到史前时代，西方美人鱼原型是恶魔的化身：塞壬。海妖塞壬在我们熟悉的“特洛伊木马”的故事里特别抢镜。海妖塞壬就是典型的理想西方美人鱼形态：上半身是金发美女，下半身是彩色鱼尾，她的歌声能使人迷失心智，最后被吞噬丧命。听起来，塞壬是Scarbo与Ondine的混合体。

而且，西方原始美人鱼，恶的成分会多一些。连《圣经》中的诺亚方舟，也遭到塞壬的攻击。希腊诗人荷马的《奥德赛》史诗中这样写道：“你首先遇见海妖塞壬，她们迷惑所有接近的人，谁要是头脑发热不加防范，去听她们的歌，谁就再也回不了家，妻儿就再不能相见。因为海妖用清亮的嗓音迷惑他们，她们坐在草地上，四周堆满白骨，肉都烂光了…”

东西方有个美人鱼历史交叉点，《后汉书·西域传》记载，东汉和帝永元九年（公元97年）都护班超遣甘英使大秦（指罗马帝国，有时指罗马帝国统治下的地中海东部。），进行外交活动。“抵条支。临大海欲度，而安息西界船人谓英曰：‘海水广大，往来者逢善风，三月乃得度。若遇迟风，亦有二岁者，故入海者皆赍三岁粮。海中善使人思土恋慕，数有死亡者。’”英闻之乃止。“海中善”指的就是“美人鱼”。

希腊哲学家帕拉埃法图斯甚至提出：海妖即娼妓。

水手们船上那些事

海员迷美人鱼，难道是馋人家的脑子？！

我不小心知道大航海时代一段野史。“大航海时代”对应英文是Age of Discovery，公元1405年，郑和出海了，与疾病、暴风雨与海盗搏斗，他率领海员先后到过苏门答腊、满刺加、锡兰、古里等国家。历经两年时光，于公元1407年回国。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遇见异族“美人鱼”，但真希望他曾看见。

郑和那时候下西洋带的是一群50多岁的农妇，也是船上日常后勤劳力量。古人生活条件差，50岁的妇女已经十分苍老。古人视月经为污物，不祥，易招惹海神。况且僧多粥少易有矛盾，郑和是决不允许年轻女人陪同上船的。

那时候水手只有男的，能想象每天那些“臭烘烘”，见到“脏兮兮”。没有人比在海上度日如年又生死未卜的那些水手，更渴望美人鱼的了。

不要眼花，这只是一头海豹...

《洽闻记》对美人鱼的描述西和方传说相似：“海人鱼，东海有之，大者长五六尺，状如人，眉目、口鼻、手爪、头皆为美丽女子，无不具足。皮肉白如玉，无鳞，有细毛，五色轻软，长一二寸。发如马尾，长五六尺。阴形与丈夫女子无异，临海鳏寡多取得，养之于池沼。交合之际，与人无异，亦不伤人。”虽然我年纪还小，但我突然明白了什么。

一些生物学家认为，传说中的美人鱼可能就是一种名叫“儒艮”的水生动物，儒艮和海牛是近亲，与海牛圆形尾鳍不同，儒艮的尾鳍近似于海豚的Y型尾，突出嘴外的长牙则近似其远亲大象，目前是珍稀动物。那可是海员们最爱的动物之一！我以自己的肤浅拼命理解，水手见水手，那时候看个馒头都觉得像胸...更何况是个活物！海牛是有胸部的，像人的拳头那么大，都位于胸部鳍肢下，与人的乳房位置相似。

“美人鱼”儒艮

“水手们对儒艮、海豹的视觉偏差”，我当然可以理解，日常人类就有点眼盲了。20世纪70年代初，在我国南海曾多次发现过“美人鱼”，后来专家辟谣是儒艮胎生幼子，哺乳时用前肢拥抱幼子，母体的头和胸部露出水面，避免幼仔吸吮时呛水的样子。

不过，儒艮如果真是海员的灵魂伴侣，那海员的心理素质得多过硬才能驾驭！儒艮时常在水中翻滚求爱，而且力大超过牛。根据美人鱼传说的描述，雄儒艮求偶发出阵阵奇妙而和谐的声音，与鲸类喧闹的信号声很相似，这貌似很说得通。但儒艮长得丑不说，皮肤肥厚而多皱，跟大象类似。在冰冷的海水中浸泡一段时间后，体表变为灰白色。因为它们是海陆两栖，上岸后血管膨胀，体表则呈现出棕红色。惊吓后，儒艮会立即发出公牛似的吼声，将同伴唤醒，或用獠牙碰醒身旁的其他个体，并依次传递临危警报。但我怀疑再强壮的水手也是“实力不允许”的。

中间发生的一切，我不想知道，也不愿意知道了。

百无聊赖的船上生活，让船员们的左右手都没闲着，手巧的那些也纷纷成为“瓶中船”艺术家。微型船模就起源自欧洲的远航水手间。“瓶中船”的主体结构大多选材自儒艮、海象和鲸鱼等海生动物的骨骼和牙齿...细思，极恐。

相比之下，欧美海军聚会为欢迎新水手上船，气味“腐”杂的“穿越赤道”仪式已经不算什么了，至少没有跨越物种之间的藩篱。受虐的对象就是被称之为“蝌蚪”（pollywog）的新人，他们必须接受荒诞的“洗礼”闹剧，场景让我想起典型乡村“闹洞房”，黑色蕾丝与假乳房都上了“伴郎”般的海员身，令人啼笑皆非。

不过，船员们除了比划还来真的，“蝌蚪皇后选美大赛”从某种意义上说，其实就是公开的集体xing虐待。这在欧洲好多航海资料里被当做史料记录，可见真实性。

早期的“穿越赤道”仪式是一种宗教祈福与世俗狂欢的结合。“亲吻炮手的女儿”是其中最严苛的，新人赤身裸体绑在大炮上，用鞭子抽打屁股，还有人把果汁或者红色油漆涂在“蝌蚪”的PPORJJ上。润滑油涂在“蝌蚪”的菊花里也是常规操作...“穿越赤道”仪式是16世纪法国水手的发明。在那个航海的黄金年代，海上航路开始向全球拓展，欧洲船只穿越赤道对船员来说是个标志性大事件。

知道这个仪式之后，我竟有一点替儒艮感到高兴。

扛起“美人鱼”的重任

看破不说破的海陆两栖花花世界

“鱼龙混杂”这个词，我觉得简直就在描述“美人鱼”假说。一般认为美人鱼的生物原型是儒艮或海牛，但其实各种中国历史上说蛇、鳗、娃娃鱼的...都占有一席之地。《山海经》对人鱼状态的生物乐此不疲。

我们只能选择意会，要么海员品位独特，还么海面生活凄苦，我实在不想赘述，毕竟谁也不知道真相。

氐人国

《山海经·大荒西经》有氐人国，那是传说中的国名，百姓全人面鱼身，是炎帝后裔。书里面还有些描述看起来像是形容山椒鱼、大鲵（娃娃鱼）、鲶鱼之类的水中生物，长得像人形，全身披覆著鳞片，感觉上比较接近人和动物的混合体。我对娃娃鱼的描述感兴趣，据说古人是不敢吃的。后人评价“文字平实可靠，全无怪诞虚妄之笔”的《广志》，是这样记述的：“鲵鱼声如小儿啼，有四足，形如鲮鳢，可以治牛，出伊水也。”“鲮鳢”据《本草纲目》记载：“其形肖鳢，穴陵而居，故曰鲮鳢，而俗称为穿山甲”。但是娃娃鱼是没有鳞片的，也许是不同物种...

令人咋舌！简直是一片海陆两栖的花花世界。

不过鳗鱼型的假设，让我找到东西方的又一个交集。早在2300多年前，巴比伦的史学家巴罗索斯在《古代历史》书中就有关于美人鱼的记载，但没有图文并茂的理性描述。摄影师琪琪给我发来《鱼虾蟹》（Poissons, Ecrevisses et Crabes），这本书初版发行于1719年，西方古典主义盛行时期，据说是已知最早的彩色海洋生物图鉴。

《鱼虾蟹》主要收录了来自印度洋-西太平洋的实际热带物种，其中一共有100张彩绘，460幅手绘彩图，包含415条鱼、41只甲壳动物、2只竹节虫、1只儒艮、1条美人鱼…这些绘画来自艺术家Samuel Fallours。

其中，书里记载了印度尼西亚安汶岛上一条被捕获的美人鱼，它有59英寸长，和鳗鱼一样的比例。它在岸上生活了四天零七小时，偶尔像老鼠一样发出小小的哭声。捕获者虽然提供小鱼、软体动物和螃蟹，但它还是不吃东西。据说，它饿死后，将前鳍和背鳍抬起，上身看起来就是个正常女人的形状，书中指出美人鱼的存在是“相当肯定的”。

聂璜也画了美人鱼，如果也是想象，我只能说浪荡的艺术家们真的都一样。《鱼虾蟹》这本书由Louis Renard出版的，他是英国皇室的间谍，受到安妮女王，乔治一世和乔治二世的雇用。现在国际上认定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本海洋绘本著作。

但其实，聂璜最在康熙三十七年夏（1698年）就完成了《海错图》，这部中国古代海底总动员，直到雍正四年（1726年）这部书才重现江湖，没有公开传播渠道的情况下被雍正、乾隆、嘉庆、宣统等先后收藏。

“实用主义”的美人鱼

珍珠、长明灯、治病、长生不老了解一下！

中国古代的“美人鱼”并不好看，但真的内秀！我国古代将美人鱼称之为泉先，或者鲛人，鲛人外表是人头鱼身，长着四只脚的鱼，分黑鳞鲛人、南海鲛人两种，前者丑，后者少鳞，稍好看。

这种鲛人的鲛绡，入水不湿，哭泣的时候，眼泪会化为珍珠。“万年长明烛”据记载就是使用黑鳞鲛人做出来的。

西汉司马迁《史记卷六·秦始皇本纪第六》有一段就写的秦始皇即位开始修建陵墓的盛况，巴寡妇清的帮助下，奴隶提纯大量的朱砂出水银，灌输于墓中，形成江河湖海，任由秦始皇铜棺在其上漂荡，巡视自己的“壮丽河山”。人鱼膏做长明烛。《异物志》也佐证说：“秦始皇冢中以人鱼膏为烛，即此鱼也。出东海中，今台州有之。”黑鳞鲛人全身都布满了油脂，而且它的燃点特别的底，只需要一丁点就可以好几个月燃烧，而不会熄灭。

鸟山石燕（江户时代著名的妖怪绘师） 《今昔百鬼拾遗》

日本传说中也有一种类似“美人鱼”的妖怪，她名为矶姬，上半身人身，下半身是鱼。《日本书记》中也曾于推古天皇27年（西元619年）时，留下捕获人鱼的纪录，写着「人间のような异形のもの」（像人一样的异形之物）。

这种人鱼文化其实来自中国，但在日本又多了宗教意味。现在在日本能看见“见世物小屋”，展示各种珍奇异兽的标本，连假的“美人鱼”标本据说都有辟邪作用。

矶姬身长约二十至三十米，捕食的方法相当残暴，她藏匿在狂风巨浪的海岸边。日本传说刮起暴风前容易捕到“人鱼”，人们相信如果把入网的“人鱼”杀掉，会有厄运。一有人靠近就乘浪袭击，将人的身体从头开始扭转。所以渔夫捕到人鱼会放回海里。而有些渔夫会将猴子和鱼的尸体接合后，并置挂在鱼网上。据说能引来真正的人鱼，而这些人鱼会上岸，留下预言后，即刻死亡。预言内容多数是与瘟疫相关。

13世纪上半叶《古今著闻集》也有人鱼肉味道鲜美，且吃了就可以长生不老的说法。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平安时代，八百比丘尼误吃了人鱼肉，而活了八百岁。关于吃，药食同源的国人怎么能轻易放过！西楞鱼民国刊本《坤舆图说》原文说：大东海洋产鱼，名西楞，上半身如男女形，下半身则鱼尾，其骨能止血病，女鱼更效。

关于人鱼的传说，几千年来，仍未止息。

几年前，以色列海法区亚姆镇2013年时发生一件震惊中外的事，有游客拍摄到了一个怪异女子躺在沙滩上晒太阳，看到人后，她爬到水里消失，专家们都来证伪，甚至辟谣那“美人鱼”可能是海象。亚姆镇决定悬赏120万美元给拍摄到美人鱼照片的任何人，为传言提供可靠的证据。

从此，这个小镇的偶遇“美人鱼”游客团络绎不绝，丹麦哥本哈根市中心东北部的长堤公园海的女儿铜像，还有波兰首都华沙维斯瓦河西岸的持盾美人鱼铜像，感觉都要吃醋了。

毕竟人类有见风使舵的“实用主义”劣根，这种人鱼异兽不管多可怕，都有人铤而走险，感觉有灭绝之危。我不免想起丹麦作家安徒生的童话《海的女儿》巫婆说的话：“你要记住，一旦变成人类，你就永远不能变回海妖，如果你征服不了王子的心，你将永远没有永恒的灵魂，在王子娶了另一个女人后，你的心将变得粉碎，你将被海浪吞没，化为泡沫...”

我宁愿相信美人鱼没有灵魂，像海水一样无情。愿美人鱼永远逃匿，永远在人类想象里，如虚构所构。

神 婆 问

你 怎 么 看 美 人 鱼 ？

“至于美人鱼，

也叫做尼厄丽德，

这并非难以置信...

她们是真实的，

只不过身体粗糙，

遍体有鳞，

甚至象女人的那些部位也有鳞片。”

——《自然史》

盖乌斯·普林尼·塞孔都斯

（Gaius Plinius Secund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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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国际美食博览会顾问

《神一样的餐桌》制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