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郸杀夫事件(八点读书)
【八点读书】黄粱千载梦悠悠 ——《枕中记》与《续黄粱》研读
原创 徐俊民 晚上八点 前天
黄粱千载梦悠悠
——《枕中记》与《续黄粱》研读
一个叫卢生的年轻人科考失利打道回府,垂头丧气地走进邯郸旅舍,坐在一位鹤发童颜的吕翁身旁,长吁短叹。吕翁问道:“年轻人何故叹息?”卢生道:“大丈夫生在世上郁郁不得志,想做的事做不成,苟活于世,故有感慨。”吕翁又问:“那你觉得怎样活着才算适意呢?”卢生道:“大丈夫当建功树名,出将入相。”
此时,店主正在做饭,卢生朦朦胧胧有些困意。吕翁从囊中取出枕头给他,说:“您枕着我的枕头,可以让您如您的志向那样实现您的志向。”卢生倚枕而卧,一入梦乡便娶了美丽温柔出身清河崔氏的妻子,中了进士,升为陕州牧、京兆尹,最后荣升为户部尚书兼御史大夫、中书令,封为燕国公。他的5个孩子也高官厚禄,嫁娶高门。卢生儿孙满堂,享尽荣华富贵。80岁时,生病久治不愈,终于死亡。
断气时,卢生一惊而醒,转身坐起,左右一看,一切如故,吕翁仍坐在旁边,店主人蒸的黄粱饭(小米饭)还没熟哩!
这是唐代传奇《枕中记》的故事,也是“一枕黄粱”或者“黄粱一梦”成语的来历。因为这个故事,我们常把黄粱一梦比喻为虚幻而不能实现的梦想。按照弗洛伊德的理论,“梦是一种愿望的达成”,“它可以算是一种清醒状态精神活动的延续”。现实世界里的卢生是一个落魄的考生,他希望实现“建功树名,出将入相”的抱负无法达成,于是通过一个梦境达成了。
自《枕中记》之后,这个“以梦叙事”的经典之作对后世中国的小说以很大的影响,它也一直被后人续写改编。元朝马致远作《邯郸道省情悟黄粱梦》,明朝汤显祖改编《邯郸记》,都是以《枕中记》为创作蓝本,而清代蒲松龄作的《续黄粱》更是成为继承与创新的典范之作。
蒲松龄的《续黄粱》,从题目上看,似乎是对《枕中记》的续写,但是,如果从“愿望的达成”的角度看,《续黄粱》其实是一个与《枕中记》完全不一样的故事。或者说《续黄粱》与《枕中记》除了在结构上大致相同,都是遇到一个人,做了一个梦,梦醒之后生发感慨,内容上却是大相径庭的。
《枕中记》中卢生做的是一个美梦,虽然梦境中所经历的仕途并非一帆风顺,先是遭到宰相的妒恨而被贬为端州刺史,后来又被同僚诬陷图谋不轨而重陷囚牢,甚至想到“引刃自刎”,但毕竟故事还是圆满的,为官五十余年,妻妾成群,儿女绕膝,更兼良田千顷,宝马无数,所生五子皆有出息。梦中的卢生可称人生赢家。
与《枕中记》相比,《续黄粱》中曾孝廉所做的梦则完全不能称之为“愿望的达成”了。福建举人曾孝廉刚中进士,与二三同年到京郊闲游,听说毗卢禅院里有一位算命先生,便请他算一卦。这位算命先生说:“你可以做二十年的太平宰相。”曾进士颇为得意。此时天下大雨,他们于是躲进一位老和尚的禅房里避雨,也没太在意这位打坐的和尚。忽而,曾孝廉心生困意,便在老和尚的床榻里躺下。一躺下,曾孝廉便被皇帝封为太师,并且深得皇帝信任,三品以下的官员任由他任免,公卿大臣对他恭敬有加,山西巡抚送他乐女十人,其中一个叫袅袅,一个叫仙仙的长得特别美,他在歌舞声色中忘乎所以。不久,他想起对他有恩的王子良,他一句话让他平步青云;跟他有怨隙的郭太仆,他一句话让他滚出朝廷。冲撞了他仪仗的人,杖毙在棍棒之下;自己以前看上的东邻美女,他强纳为妾。
谁知,朝中有一位龙图阁学士包公不畏强权,上疏弹劾曾孝廉,历数他的罪状。墙倒众人推,继而各科各道纷纷上疏弹劾,连拜倒在他门下叫他干爸爸的人也翻脸攻击他。最后,朝廷抄了他的家,并把他夫妻二人押解京城,在途中,曾孝廉被一群强盗砍了脑袋。接着便被两个小鬼押送到阎罗殿,阎王看了卷宗,先以欺君之罪判他入油锅。在油锅里被炸得死去活来之后,又被判上刀山,在刀山上被刺得千疮百孔之后,又被判把因为贪赃枉法得来的三百二十一万金银财宝熔化为水喝下去。这一切还没有完,他变成一个女婴投生于一个乞讨人的家里,十四岁被卖到一个秀才家里做小妾,受到大老婆的残酷虐待,最后秀才的大老婆告她杀夫,被官府屈打成招,凌迟处死。他大喊冤屈,悲痛呼号的时候,忽然醒了过来,看到那个打坐的和尚还打着坐。
如果说《枕中记》中卢生醒来之后,感叹的是荣华富贵如梦一般,短促而虚幻或者说美好之事物,亦不过顷刻而已,转眼成空,由此而“知宦途不足恋,遂求度世之术(超脱尘世的办法)”的话,那《续黄粱》中表现的又是一种怎样的主题呢?
在这两篇小说中,除了两篇小说的主人公卢生和曾孝廉外,还有两个人非常重要。一个是《枕中记》中的吕翁,一个是《续黄粱》中的老和尚。吕翁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枕中记》开头说,“开元七年,道士有吕翁者,得神仙术,行邯郸道中,息邸舍”,很显然,吕翁是一个“得神仙术”的道士。而《续黄粱》开头说,“舍中一老僧,深目高鼻,坐蒲团上”,是一个打坐的老和尚。
在《枕中记》中,卢生之所以做了一个“黄粱梦”,是因为吕翁给他的一个青瓷枕。在《续黄粱》中,曾孝廉虽然没有青瓷枕,但他的梦却是因为睡在老僧的床上而做的,也就是说,曾孝廉之所以做了这样一个梦,是借了老僧的一张床。换句话说,卢生和曾孝廉做的梦都是按照吕翁和老僧事先预设好的程序走的,做什么样的梦,不是由他们自己决定的,而是由提供用具的人决定的。
这两个人物,一道一佛,代表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化思想。“道曰今生,佛说来世”。佛说来世,劝世人忍耐,所谓今世作孽,来世偿还,这辈子凄惨,可能下辈子不再受苦,简单地说,它的宗旨是,把希望寄托在来世。而道教则完全不同,所谓修炼成功的第一步就是长生不老,道教讲究今世,信道则信永生,来世的事来世讲,反正今世就要成不灭。
在《枕中记》结尾,卢生伸个懒腰醒来,看见自己的身体还睡在旅舍之中,吕翁坐在自己身旁,店主蒸的黍还没有熟,接触到的东西跟原来一样。卢生急切起来,说:“难道那是个梦吗?”吕翁对卢生说:“人生所经历的辉煌,不过如此啊。”卢生惆怅良久,谢道:“恩宠屈辱的人生,困窘通达的命运,获得和丧失的道理,死亡和生命的情理,全知道了。这是先生你遏止我的欲念啊,我哪能不接受教诲啊!”一再磕头拜谢后离去。
通过卢生的这一番话,我们可以体会作者所要表达的思想,那就是荣华富贵如梦一般,虚幻而短暂,我在梦境中的漫长一生,竟然不到一顿饭的工夫。繁花落尽,梦醒时分的怅然与失落,岂能尽述?与其沉溺于富贵荣华之虚幻之中,不如寻道问仙,以求长生。
而在《续黄粱》中,曾孝廉梦醒之后,面色惨淡地坐起来。僧微笑曰:“宰相之占验否?”曾益惊异,拜而请教。僧曰:“修德行仁,火坑中有青莲也。山僧何知焉?”曾胜气而来,不觉丧气而返。台阁之想,由此淡焉。入山不知所终。
“火坑中有青莲”,是说一个人身处险恶境遇,如果修德行仁,也能得到神佛的度脱。佛教认为人死后,如堕入地狱、饿鬼、畜生三恶道,其苦无比,因喻之为“火坑”。青莲,梵语“优钵罗”的意译,是一种青色莲花,瓣长面广,青白分明,故佛教用以比作佛眼。佛教认为人生是苦,死是苦,这是一个不断循环的因果轮回。它认为人的现世的善恶,决定了来生的果报,今生所得的种种是由于前世的善恶之行所得。佛者,觉也。说到底,就是对人生是苦的觉悟。它认为,当你真正认识到人生是苦的时候,你就“觉悟”了。这可以认为是佛教的核心思想。曾孝廉最后“入山不知所终”,正是被老和尚点化,入山修佛去了。
无论是佛是道,如果我们细细揣摩,揭开故事的表面深入故事的内核,我们会发现这两个梦颇有异曲同工之妙。首先,这两个梦所梦见的无非是追逐功名利禄这些低级的东西;其次,一旦领悟这其中的人生奥妙,也无非是一个“空”字。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第一步,他们是俗人和真人;第二步,他们又是高人乃至圣人。
所以,从《枕中记》到《续黄粱》,这中间其实是一脉相承的。梦境虽然不同,但这梦境所构建的,是生命本身的真实与虚无,所讽刺的,是世俗的富贵浮云与无常。故事不同,然其所表达的核心却是一样的。
从沈既济到蒲松龄,这个梦演绎了一千年。蒲松龄去世那年,有一个叫曹霑的人出生,他用他短短的四十八年人生,写了一个梦。梦的核还是没有变,只是他把梦的颜色由“黄”变成了“红”,并把梦的情境写到了极致。因而,由“黄粱一梦”到“红楼一梦”,曹霑把中国古典小说推向了巅峰
作者:“晚上八点”特约作家
浙江开化华埠中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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