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点名”过《山海经》：“记海内外、山川神祇异物及祭祀所宜”，且“所载祠神之物多用糈（精米），与巫术合”，遂送锅一口——“古之巫书”（他确实说过）。千百年流转，《山海经》的定性也从荟萃珍奇的博物志到幻象集锦的语怪书跌宕过几次。

囿于时代因素而将自然与神怪混血的读物一直存在：远如欧洲，有画了一堆巨型海蛇的《挪威自然史》坐镇；近如日本，《百鬼夜行》也算是把许多自然现象给强安了一个“代言鬼”。

美国作家J.W. Buel在1889年撰写了一本名为《海与陆》（Sea and Land）的奇书，内容主要涵盖“大洪水前后存在过的奇妙生物历史及插图”。本书用一种无比严肃的表象吸引读者，但在阅读过它的内里之后，就会被另外一种更“不正经”的态度所折服。比如，书中所介绍的“在深海中发现的东西”，是让船只沉没的海怪；陆地上也一个德行，充斥着无数凶猛野兽、食人部落和嗜血植物，似乎它们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让人类无处遁形。

危险的大象与老虎

“我之前完全没有意识到大自然究竟有多么富饶，他的创造力居然如此惊人……在我搜集这些有趣故事的过程中，每一个新的发现背后都孕育了许多更为罕见的奇迹，直到我被无数的自然现象和各种各样的生物搞得不知所措——而我以前对它们还没有任何概念。”

书中配有300幅版画插图，用以描绘世界上各种生物的脾气秉性。怕是当年还没有“金山银山就是绿水青山”这个概念，所有生物都毫不犹豫的站在了与人类硬杠的一面：妇女被老虎、鳄鱼或黑猩猩掳走，猎人和探险家正忙着与恐龙、剑鱼、巨蟹和食人植物打生死局。

但Buel先生依旧秉承着严肃的态度来对待他的著作，“我不遗余力地去阅读最伟大的旅行者和科学家的作品，”Buel说，“我从他们那里收集到了最有价值和最有趣的信息。”

感谢Buel先生的勤奋与进取，他还为读者展示出了教科书版的野外作死指南，这些技能包括但不限于：为满足文明绅士的品味而应当如何烹煮象脚的教程；用马匹来钓电鳗；屠宰鲸鱼；以及如何在一只巨型海怪背上生火做饭。

在名为“利维坦”的怪物背上做饭，并“保证不会惊扰到它”

《海与陆》是一部糅合了奇异旅行、冒险、巫术以及神秘故事的文本荟萃，有时会让人感觉这更像是儒勒·凡尔纳(Jules Verne)的作品，而非本该严肃的自然史。

例如，在“深海之谜”一章中，Buel介绍了一种史前生物——翼龙:

“下面我们来介绍一下生活在古代海洋上空最怪诞、最可怕的生物，它是大自然疯狂幻想的现实载体，它的外表比你能想象到的最可怕梦魇更加瘆人，它的杂交能力是如此的出众，以至于它既有爬行动物的特征，又有鸟类和蝙蝠的外貌。这种杂交怪物的科学名称是翼手龙。”

堪萨斯平原上的怪兽——它们曾经居住在白垩纪的海洋里

书中有这样一个故事，一群渔夫在河边露营，到了晚上，其中一个人的尖叫声把其他人都吵醒了。大家跑到那人附近，发现是一只在陆地上游荡的巨型螃蟹用爪子碰到了他，把这个可怜人吓得魂飞魄散。

日本渔民遇到了一只蜘蛛蟹

一只捕杀山羊的巨型螃蟹

“据说，德雷克的几个水手遭遇海难后逃到了一个荒岛上，结果被一群可怕的动物（就是这种螃蟹）袭击并吞食了。”

触手系生物也绝对不好惹：章鱼、鱿鱼、克拉肯和墨鱼(Buel称之为“大洪水之前最大的怪物”)是致命威胁。

海里还有很多其他来者不善的鱼类

Buel讲述了一个名叫菲勒波诺斯（Philoponus）的牧师的可怕经历。他曾和哥伦布一起航行。Philoponus描述到，他遇到了一个神秘的印第安部落，他们不仅在陆地上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而且在海洋中也保持着对怪兽的统治。牧师说，这些人是骑着一只鹰头狮来见西班牙人的。他把这种生物描述为“一种巨大的动物，背部有鳞片，颈圈有流苏，尾巴扎得紧紧的，长着猪头。”它还有四只巨大的爪子，每只爪子上都有三个手指，且长有巨大的翅膀和鳍。

Happy ending并不适合《海与陆》的故事结构，在Philoponus的描述里，在离开佛得角的一次航行中，几艘西班牙船只遭到了这种海鹰的攻击。

在印度，妇女们以前常常带着孩子到恒河岸边，把儿童献给鳄鱼作为祭品。

在“邪教”一节中，Buel提到了幽灵船:

“在这一段历史中，美国正充当着一个不光彩的角色：非洲奴隶买卖者。在航线上，每个月都会有关于幽灵船的报道，但似乎它最常出没的海域是好望角附近。实际上这很可能是自然条件导致的幻觉，在一定条件下，大气折射会让一艘船以倒立的形式出现在天空中。这样的景象被完全不了解折射定律的水手们看到，大多会给他们留下超自然的印象，从而产生对幽灵船的迷信与恐惧。”

幽灵船

还有15世纪中叶一位名叫桑普森（Sampson）的老女巫的故事。但Buel认为，桑普森之所以认罪是因为遭受了“火刑”的迫害。当时的情况是：

“国王陛下(詹姆斯六世)正在丹麦。桑普森养了一只猫并给它取了个名字，然后把一具尸体的几个重要部位和关节绑在这只猫身上。准备工作结束后的第二天晚上，这只猫被装在篮子里放入大海，后来海上起了一场风暴，一艘装满珠宝的船沉没——上面的珠宝本应该献给新苏格兰女王。”

除去海洋，陆地上也有很多事儿需要忙活，Buel写过几种食肉植物，但只有南美和非洲的ya-te-veo会以人类为食。

Vintage kingkong

这种神奇的植物怪兽被描绘成有一种短粗的树木，从顶部放射生长出巨大的刺，密集且灵活，韧性非凡，且在边缘长有倒刺。这些刺不是笔直地长在树干上，也不是与树干成一个倾斜的角度，而是平铺在地面上。这一结构如此的具有欺骗性，以至于树干看起来就像一个周围挂着绿色帷幔的安乐椅。倘若有不幸的旅行者恰巧路过，事情就会变得相当危险，不管是好奇地观察这种奇怪植物，还是在它诱人的茎上歇息，都相当于中了它的圈套。受害者的脚一旦进入那可怕的刺圈里，它们就会像巨蛇一样爬起来，缠在他的周围，直到他被拉到树桩上，下一步便是将刺刺入受害者的身体，屠杀过后尸体会被碾碎，直到每一滴血都被榨出来，被植物吸收，这时尸体的残渣就会被扔掉，这一陷阱周而复始。

危险的植物

”我的一位绅士老友，在中美洲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他非常肯定这种植物的存在,” Buel说，“除了这些刺不是铺在地上，他说它们会自己不断在空中移动,像许多巨蛇在互相争斗，偶尔会从一边快速移动到另一边,好像在面对一个假想敌。当猎物触手可及的时候，刺就会以惊人的智慧伸出来(如果我可以把这个词用在植物身上的话)，紧紧地缠住猎物。只有当受害者身体的所有营养成分都被榨出来的时候，它才会松开。”

19世纪的英国外科医生和动物学家托马斯·里默·琼斯(Thomas Rymer Jones)说过这样一句话：“猎杀和被猎杀，都是伟大的自然法则。”这个道理交由一本维多利亚时代的自然学书籍来阐释，似乎再合适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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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Sea and land : an illustrated history of the wonderful and curious things of nature existing before and since the deluge》；

《Sea and Land: Victorian History Book Illustrates the Dreaded and Grotesque Natural World》

By Charlie Hintz；

《怪物是如何炼成的》， 刘宗迪，《读书》2018年5期新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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