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在别的学校监考。午间休息时闲逛，看到初三年级的墙壁上，贴着一封学生写的检讨书。凑过去细读了一遍，很是惊讶。

这封检讨书，不但字迹工整，而且写得文采斐然，显然是一名优生所写：

“三年光阴已被岁月夺去大半，剩下的一年年华理应拿来复习，备战中考，而不应该挥霍在打乒乓球上。

旧日青春已去，把握现在。不负萋萋韶华，彳亍未来……”

虽然也有一些问题，比如“萋萋”修饰“韶华”不当，“光阴被岁月夺去”表达有误等，但是对一名初三学生来说，文笔确实不错。

尤其是后面的四条保证，对仗工整，条理清楚，类似公文中的领导讲话。初中生能有这个层面的认识不简单，这小子将来或许有前途。

反复品读这封检讨书，发现其中透露出许多隐藏信息：

一、11月26日早晨，该生跟同班同学打乒乓球。那么，应该不是早自习之前。初三上早自习在六点半左右，这时候天还没亮，无法打乒乓球。也不可能是上自习的时候，老师在教室，学生没有机会打乒乓球。

据此推断，打乒乓球的时间，应该是下了早自习，吃过早餐以后，还没有开始上第一节课的间隙。该生争分夺秒打几盘乒乓球，结果被班主任老师逮个正着。老师狠狠地批评了他一顿，还要求他写检讨。可以看出，该校在时间管理上抓得非常紧，学生课间打乒乓球都不允许。

二、这位班主任老师非常负责任，前一天也因该生打乒乓球问题找他谈过话。班主任经常激励学生，让学生有紧迫感。无论是平时谈话还是墙上的标语，都已经给了学生强烈的心理暗示，产生了显著的效果。

三、高考升学率越来越高，近两年已达百分之九十。基本上，只要愿意，每一位高中毕业生都有机会读大学。但与此同时，中考开始分层，越来越多的孩子在中考以后，被分流到职业学校，这给他们带来巨大的学习压力。

义务教育不能以分数作为评价学生的唯一标准，要求德育为首，五育并举。但是，如果学校真的在初三年级全面开课，音体美劳信息生命心理等，各种课程全部开齐开足，就没有多少时间复习备考。即使学校敢这样做，家长也不会答应。

有两个感慨：

第一，孩子们不容易。

十四五岁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却得不到充分的休息。早上六点钟起床，晚上十点多甚至更晚才能睡觉。学习时间长达16个小时以上。

每天，一节早自习，一节午自习，三节晚自习，七节正课，平均每节课只算40分钟，也有整整八个小时。这八个小时必须精神高度集中，脑子连轴转。脑力劳动其实比体力劳动更累，经常写文章的人最有体会。

近视、体质虚弱、心理问题，在初三学生中普遍存在。近视率高达60%，能够一口气跑完3千米的学生很少。焦虑、暴躁、自卑等各种心理问题，困扰着学生、家长和老师。

如果我们的课程（宽泛一点说我们的教育）确实是着眼于开启心智，涵养品德、增长知识、提升能力，学生受苦受累是值得的。关键是，我们现在的基础教育，本质上是一种人才选拔机制，或者说一场漫长的淘汰赛。通过各种各样的考试，逐层地将优秀的人才选拔出来，期望他们将来承担更大的社会责任。

而那些被淘汰的学生，在整个漫长的受教育过程中，所得到的知识，与所付出的努力，是完全不匹配的。细想这个问题，其实有些残忍。但就目前来说，也找不到更好的教育模式，真正做到“育人”，而不是“选才”。

第二，老师不容易。

都说老师每天只上一两节课，一年寒暑假三个月，多轻松。可是当老师的人哪个不叫累？初三班主任，每天早晚要查班。要定期找学生谈心，重点跟踪有心理问题的学生。要关心各学科成绩，自己所教的学科更不能马虎。班级日常管理，也必须打理得井井有条。这些，都需要很多时间和精力。

寄宿制学校的班主任更累，每天晚上要查寝，甚至还要在学生寝室陪寝，睡眠不好的老师，听着学生的鼾声，常常整夜睡不着。

学生的成绩不上去，老师的压力也非常大。哪怕你平时付出再多，只要拿不出好看的中考成绩，一切都被否定。现实就是这么残忍。不是老师们把名利看得重，其实现在大多数学校都取消了中考奖，但老师们仍那么拼，为什么？因为教学成绩是你在行业里安身立命的根本，没有成绩，你就没有价值。这种价值虚无感是很可怕的，自己会抬不起头。所以长期当班主任的老师，都衰老得比较快，多少都有些焦虑狂躁的症状。

基础教育经常讲“育人”，也讲培养人才。究竟哪一个才是基础教育的终极使命，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