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天津权健的事情刷屏了，确实令人愤怒，但这件事情背后则是中国保健食品行业的乱象，也是中国公众健康科普知识的匮乏。

说起中国的保健食品行业，或许需要从一个今天已经不为人知的品牌说起。1983年，福建农学院的副教授杨振华被单位推荐去复旦大学遗传研究所进修。进修一年之后，杨振华带着学习期间分离、改造的菌种和导入动物基因的几十个蔬菜品种的种子，回到福建农学院。

1985年1月，杨振华在试验中，获得一株抗氨固氮能力很高的菌株。因为这项科研突破的时间是在1985年1月，所以被命名为“851”。此后，杨振华开始了“851”系列菌的研究。1986年，研制成超级饲料粘合剂。1987年，杨振华将研究转向营养品方向，研制成功“851”口服营养液R型，据说具有很强的抗衰老作用；1988年，又研制出具有治疗作用、抗癌能力强的“851"超级营养液Y型。

新包装的振华851口服液

根据当时福建省农业科学院中心实验室提供的检验报告称：

851口服液的主要成份是851原配方、大豆粉、葡萄糖、水及一些无机盐，经深加工而成的液体口服液。其中大豆营养价值丰畜，大豆蛋白为完全蛋白，脂肪含量也高，大豆中的卵磷脂可使胆固醇醋化，有利于预防动脉粥样硬化，大豆中也含有丰富的钙质和维生素B族，经深加工而成的豆制品，可提高对大豆蛋白的消化率，而对于大豆经酶工程方法是否能诱发出有助于提高人体免疫力的活性物质则有待以后进一步证实。

从上述报告分析，851口服液可能主要成分就是大豆一类的植物蛋白，而“851”菌的作用其实并未得到证实。当然，在这份报告中还是对851口服液的营养成分做了结论，据说其含有20多种氨基酸，其中包括8种人体必需氨基酸、维生素和微量元素和多糖。

中国医学科学院肿瘤研究所的实验证明，851口服液对离体培养的某些癌细胞抑制率可高达75.6%，对乌拉坦致小白鼠肺癌、NIH小鼠肝癌均有抑制作用，但是是否对于人体癌细胞有抑制作用，当时并非得到证实。这一方面的检测结论，日后成为营销专家们大肆鼓吹的一个卖点。

振华851

杨振华在那个年代是属于非常有商业头脑的知识分子，“851”口服液很快就申请到了国家专利，还在英、美、日、法、联邦德国等国家申请了专利。

1988年5月，杨振华带着已取得的“851”专利下海经商，创办了福州第一家民营高科技企业——“振华851生物工程研究开发总公司”。杨振华的公司很快投产运营，第一批“振华851”超级营养液问世。1991年开始，“振华851”先后通过日本厚生省、韩国保健社会部和美国食品与药品检验署(FDA)的检验。"851”系列产品销往全球20多个国家和地区。

杨振华的“851口服液”是中国保健食品的鼻祖，掀起了这个行业的第一轮高潮。如今在中国市场上叱咤风云的蒙派保健品营销，也是因这个产品而兴起的。1988年，那位日后在中国保健品市场叱咤风云的操盘手许彦华还在呼和浩特街头游荡。一个在北京做销售的亲戚给许彦华寄来一份材料，一种与人体健康相关的新产品，也就是“851”口服液，让许彦华做点销售。

福建省著名商标

许彦华找来自己最好的朋友乌力吉，他们两人凑了一点钱从北京进了货，在呼和浩特火车站的一个小门面开始售卖，但是几天过去了，几乎一盒都卖不出去。许彦华和乌力吉心急如焚，于是将在包头经营一家饮料厂，祖籍山东荣成的吴炳新请到呼和浩特。于是乎，三个人聚集到呼和浩特火车站那间又脏又破的小黑屋里。

令许彦华和乌力吉瞠目结的是，吴炳新到呼和浩特接手销售之后，竟然把许彦华、乌力吉压在手里的货卖活了。乌力吉认真研究吴炳新的做法，终于发现，是在广告上做了文章。吴炳新的做法就是日后蒙派医药营销的猛药——广告轰炸，简单粗暴。

乌力吉带上吴炳新在报纸上刊发的广告报样，倾其全部家当，又借了一大笔钱，从北京进了400件货，拉了一大卡车向唐山市进军。谁知到了唐山市，当地报社说这份广告由于宜传药效有违规之嫌不能登。

吴炳新

乌力吉只好往回走，从唐山到呼和浩特，钱花得差不多了，路经山西大同，他决定在大同的报纸上试一试。当地报社的人在见到乌力吉之后问他：“你准备刊登多大版面？”

乌力吉说:“我连续刊登10个整版。”报社的人以为乌力吉在吹牛，当时登广告还是件时髦事，刊登1/3，1/4版面已经算是大广告了，也就顺着乌力吉吹：“这广告我们能登。”没想到的是，乌力吉当即返回呼和浩特，又借了一笔钱，全部投在广告上。

乌力吉并没有学过广告策划和营销心理学，但是他深谙中国公众的消费心理，对于医疗问题，中国人的科学素养很低，但是又相信有价廉物美的疗法，服用保健品就是其中一种。杨振华市场拓展的办法是将专利授权给其他企业，以专利入股，建立联营企业，一时间全国出现了诸多种类的“851”口服液。

乌力吉代理的是“天安851”口服液，乌力吉的广告词中，“天安851”口服液俨然成为一种包治百病，更能治各种癌症的神药。这种广告文案风格也为日后蒙派医药广告所继承，譬如后来的那款著名的药酒。

杨振华本尊

广告一出，效果非凡，这一大车“851”竟然在3天之内卖了个精光。乌力吉拿上大同的报纸，又来到长治、临汾，照大同的方法“炮制”，每天收回的货款用麻袋装。

乌力吉突然发现，世上挣钱居然这么容易。乌力吉、吴炳新和许彦华这些蒙古销售奇才，创造了一套全新的销售办法——精选产品、买断代理、广告轰炸、热线开道、逐个蚕食。先选好一种没打开市场但前景广阔的优秀产品，一般都是保健品或医疗器械，把销售代理权拿到手(一般来说是全国总代理)，让厂家在保证质量和定死出厂价格的基础上只管生产。

对于蒙派高手来说，他们要做的就是广告，立体式和地毯式的广告宜传，即广播、电视、报纸、户外标语、过街横幅、传单、宜传车等，同时在同一城市展开宜传。做完一个城市做下一个城市。公司有专人打“前站”，即与工商、卫生、防疫、媒体等单位打交道；有人专门销售；有人专门扫尾。

杨振华和“851”口服液的辉煌并未持续太久。因为杨振华的经营方式是授权联营企业生产， 从1987年到1989年，“振华851”总公司先后与全国6家企业签订合同，联合生产851口服液，由于合同未对各家市场作统一的划分导致全国性价格、广告、销售渠道、促销手段等方面的混乱。

实验室里的杨振华

更有甚者，在蒙派医药营销风格的作用下，某些联营厂公然违反《药品管理法》，在广告中将当时还是“食品新资源”批号的“851”吹嘘成百病可治的灵丹妙药，由此导致《健康报)等新闻界接二连三的批评，最后卫生部下文查处“851"疗效宣传广告。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从1991年下半年，各家“851”销售都跌人低谷，杨振华与正大集团合作生产的，相当于自己嫡系产品的“杨振华851”亦不例外。

“851”口服液这个中国保健食品的开山之作就这样陨落了，但是中国保健食品的市场并未就此终结，因为这背后的支撑力量是信神药而不信科学的庞大人群。开创蒙派医药销售大法的吴炳新、许彦华、乌力吉日后都成为叱咤风云的大佬，尤其是吴炳新，他的三株口服液是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的现象级产品。

提及“三株口服液”，就不能不说其20年前的一桩旧案，这或许对今天的权健事件有一定借鉴。1998年3月31日，湖南常德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判决：被告山东省济南三株药业有限公司应赔偿原告陈然之、贺桃春、陈元英三人人民币298031. 61元。

三株口服液的农村广告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湖南汉寿县老船工陈伯顺患老年性尿频，因为看到电视广告宣传，所以在在汉寿县蒋家嘴镇药店以428元购买了10瓶“三株口服液”服用，当服到第4瓶时，陈伯顺身上起了红斑，继而全身红肿，骚痒，服到第8瓶时，已全身演烂，流脓流水。

同年6月23日，陈伯顺到汉寿县第二人民医院求诊，诊断结果为“三株药物高蛋白过敏症”。同日转入汉寿县棉纺织厂职工医院第二门诊部治疗。终因病情恶化于9月3日死亡。

陈伯顺老人死亡之后，他的妻子贺桃春、儿子陈然之、女儿陈元英开始怀疑是三株口服液导致老人死亡，并开始了漫长的司法途径。

三株口服液

1997年5月30日，常德市中级人民法院委托湖南省高级人民法院将陈伯顺生前所购尚未服用的2瓶三株口服液送到中国药品生物制品检定所进行检定。1997年12月15日，该所作出的检定结果为：

参照1995年版《中华人民共和国药典》和《中国生物制品规程》，2瓶9605068批三株口服液检品经检定，未检出双歧杆菌。

鉴定结论是：该检品为不合格制品。

吴炳新

1998年3月5日，受常德市中级人民法院委托的司法部司法鉴定科学技术研究所在鉴定后，也做出分析意见：

若在服用三株口服液期间能排除接触过可致敏的药物或食物，则该皮损符合三株口服液引起的异性蛋白过敏症所致。······鉴于该死者皮肤损害面积广泛.并有继发性感染······故该变态反应性皮损与死亡之间有一定的相关性。

最后，常德市人民法院在判决书中指出：

被告山东省济南三株药业有限公司所生产的三株口服液、被告湖南省常德三株营梢有限公司销售的三株口服液与受害人陈伯顺喝了三株口服液之后引起的死亡存在一定的相关性。被告在销仓其制品时夸大其疗效以及其用途，误导消费者或病人购买其制品。消费者陈伯顺喝了其制品后导致死亡，两被告侵害了陈伯顺身体健康权，对损害后果应承担全部贵任。常德三株营销有限公司不具备法人资格，应由生产三株口服液的厂家山东省济南三株药业有限公司承担全部民事贵任。

三株和吴炳新

常德中院的这个审判出来之后，很多人以为陈伯顺老人似乎就可以安息了。但是，事情并没有结束，三株公司对这一审判不服，提出上诉。最后的结果是：

湖南省高级人民法院判定，原审判决认定事实，适用法律错误，应予改判。他们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民事诉讼法》第153条1款(二)项之规定，经高院审判委员会讨论决定，撤销常德中院判决结果；驳回陈然之、贺桃春、陈元英的诉讼请求；本案诉讼费用14210元，由陈然之、贺桃春、陈元英负担。

这就是当年三株案件的最终结果，陈伯顺老人死了，他的家人奔波近三年，最终还有承担1万多元的诉讼费用。蒙派医药营销大师吴炳新创立的三株公司的口号是“为振兴中华民族经济;尽匹夫之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