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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春节会封城封村吗(庚子年春节)

庚子年春节,疫情下的湖北乡村,下不了的高速,参加不了的葬礼

2020年1月22日,我和老公回谭山老家过年。

潭山,位于十堰市郧阳区北部,与河南省淅川县交界。和中国所有的乡镇一样,这里新农村小二楼建设已成规模,集镇上家电卖场、菜市场、小超市连成片,沿街的烟花爆竹与各种礼盒商品为即将到来的春节增添了不少喜庆。然而仅仅两天之后,气氛突变,一纸封城令下来,小镇交通停滞,商家封门闭户,街上几乎看不见人,这场突如其来的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让这个春节显得异常沉重。

客车停运 下不了的高速

庚子年春节,疫情下的湖北乡村,下不了的高速,参加不了的葬礼

婆婆家在谭山下面的村子里,到站后仍需步行大半个小时。回来那天,疫情还未引起如此大的关注,一场小雪过后,傍晚时分的鄂西北乡村静默如谜。沿途零星麦田被冬雪覆盖着,偶尔几声犬吠却不见人烟,倒是一池碧蓝的滔河水给这寂寥的乡村增添了些许生气。这条穿越商洛峡谷和鄂北山岗的河岸两旁已经有划线标记,听说将来会做景区开发。

婆婆家房门一侧有片竹林。第一次和还是男友的他回来时,竹子零星匍匐在地上,不过几年功夫就长成一片茂盛的竹林。风一吹过,枝叶交簇,竹叶翻飞折叠,好像一片绿色的水面在闪动汹涌。几个婶娘来婆婆家串门,乡下人串门的方式很简单,围着火盆烤火,搭把手缠个毛线剥个花生。火盆里燃烧的是公公从山上打来的疙瘩柴,还未干透烧起来哔啵作响。看新闻说武汉卫健委方面一次性更新了两天的新增病例数据,院士钟南山确定疫情有人传人的现象。婆婆乐观得很,她认为谭山远离城市,打开门就是公园,空气又好,肺炎什么的肯定传不过来。二婶也说,去年那么严重的猪瘟,县里关了七八个养猪场 ,雷锋垭那边死了很多猪,这边却没死一头,可见山大隔瘟。

没想到第二天,气氛骤然紧张。市里发布通知:全市高速公路、客车停运,复运时间未定。年前去荆州探亲的大姐打来电话说他们一家在回十堰的路上,听说高速都封了不让下。

“你们说点好话,都是回家过年哪儿有把人放高速公路上的。”

“没用,说上面的命令,武汉疫情严重,省内高速都不让过了。”正是从这一刻开始,我的公婆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们都觉得不可思议——毕竟,春运期间很多在外地工作的年轻人回乡过年,下不了高速带给他们的冲击感比我的提醒更真实——“真的出事了”。

在福银高速行驶了一百多公路后,大姐一家在服务区停歇休息,他们花30元钱买了5个一次性口罩,一桶泡面还未吃完,就听有司机交流说前方路口被封,十堰怕是下不去了。六岁的小外甥急得直哭,大姐无奈,只好拿出零食和棒棒糖哄他:我们一会儿就能到家了。

邻居海军在深圳一家电子厂打工,一个月前趁春运不是那么挤就先回来了。眼看着都三十五了,年年回家都是一个人,海军的父亲整天唠叨个不行,见谁都愁眉不展,甚至有时借酒发疯,恨不能逼出个媳妇来。不仅海军父母如此,眼看附近村里的适龄姑娘嫁得所剩无几,而大龄的男子越来越多,光棍问题,已经成为村里大部分父母的一块心病。像海军这样的适龄光棍,在村子里还不少,大光棍们还在形单影只,小光棍们又一茬茬的长出来。

海军是村里的“小灵通”。城里的招工信息、助农政策、镇上黄姜花生芝麻大豆收购价格门清。他戴着耳机从后山上转悠了一圈经过婆婆家门口时说,大姐从湖北境内估计是回不来了。

婆婆说,那总不能原路返回呆荆州别人家过年吧。

大姐在高速上前后跑了整整一天。十堰高速堵着,柳陂高速封着,左冲右突疲于奔命。晚上快九点的时候打来电话说他们借道淅川,从河南下了高速,趁那边管得还没有太严回谭山。

此时村子里已经有烟花炮仗此起彼伏,黑暗的夜空被璀璨夺目的烟火点亮。微博里,湖北省启动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二级响应、对外流实施严格管控的消息已刷屏。我看着一个个武汉市民发热求助的信息,久久不能睡去。

卡车封村 参加不了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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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三十早上,郧阳区封城的消息传来。村里大喇叭开始循环播放疫情的严重性,要戴口罩,要勤洗手,不能串门。村委会的一辆皮卡简单粗暴横地在滔河桥上,封村,成了防控的薄弱区域的乡村对抗疫情的唯一方式。山上山下回乡过年刷着微信微博的年轻人也在彼此交换着信息:交通到处停运,走不出谭山,走不到郧阳,更到不了十堰,不如就安心呆家里吧。

二婶过来说槐树窝子那边打来电话,李大有昨夜去世了,倒不是因为肺炎,是晚期肝癌,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婆婆连连叹息:“早不早晚不晚,偏偏死在年跟前儿。现在村里的人,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谁给他办丧事啊。”

算起来,李大有我们得喊四叔。老公的爷爷一辈共七兄弟,成家后就各自分家,但都住在一个生产队上,彼此挨门接户,鸡犬相闻。后辈们妯娌多,年轻的时候都聚在一起,天天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动干戈,或为孤立、打击对手合纵连横,今天你跟我是一伙,明天我在你背后戳戳点点,不啻于宫斗剧里的爱恨情仇。

其中,我的二婶和李大有的老婆四婶子就是一对冤家。

据我婆婆说,四婶子年轻时长得“排场”,身材好,皮肤白,丹眉凤眼,但“排场”也招人厌。其中,二婶就跟她不对付。

在她们二人长达半个多世纪的“外交史”上,双边关系时好时坏,可谓云谲波诡、起承转合、柳暗花明。在冰冻期,二婶常常在背后指责四婶爱打小算盘——年轻的时候,大家一起在生产队出工,四婶不是称病躲懒,就是磨洋工,收来的东西,她也经常趁人不注意藏到裤腰里,偷偷带回家去,这成为她在二婶心中无法抹除的档案;矛盾白热化的时候,二婶曾把四婶的劣迹大肆宣扬,四婶气急败坏,当天堵在堰塘梗上两人日妈翻天的大闹一场;在关系回暖期,她们甚至约伴一起去做结扎手术,两个女人在卫生院狭小的病床上执手安慰。

乡村的天空上白云苍狗,两个女人之间仿佛形成了某种微妙的引力,她们既不能分开又不能拥抱,而是永远处在一种对立又统一的紧张感中。她们有时感动,有时仇恨,有时推心置腹,有时又咬牙切齿。她们这种错综复杂的关系到底发展到何种程度,可能连她们的丈夫都不清楚——二叔常常一觉醒来,发现二婶嘴里亲热的四妹子又变回了寡廉鲜耻的“张卖X”。

这种情形,终于在四叔查出肝癌那年得到了彻底的扭转。我婆婆和二婶坐车去县医院看望时,四叔的腹部已经变得膨胀肿大,仿佛整个人的重量都集中到了腹部,四婶则眼窝深陷,脸色黯黑,整个人矮小了一圈。她哭泣着说四叔没良心,这要是人没用了她也没法活。几个老太太流着泪凑在一起,变成了相依为命的亲姐妹。

我们都劝婆婆和二婶,疫情严重,这时候不要去四婶家,如果要送礼钱,我们在手机上转账给他们。这个建议被二婶一口否定,“人死了还不去看看,六亲不认!”婆婆也说,“都是一个枝上的媳妇,死人这么大的事,哪能不去”。

最后一抹晚霞已经融进冥冥的暮色之中,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家门外的田野上飘浮着一层淡淡的雾气,安静之中蕴含着一种巨大的暗示。到槐树窝子近五公里的路程,晚饭还没做好,二婶已经从后山绕回来了。四叔家里已经决定,什么仪式都不办,尽快将他送上山,等疫情过去,再接大家给他补办一次白事席。

但二婶觉得补办没什么意义:“等到那个时候,他已经过了奈何桥,在黄泉路上走好远了,人间的吹吹打打他哪还听得见?”

寸步难行 出不去的年轻人

庚子年春节,疫情下的湖北乡村,下不了的高速,参加不了的葬礼

那天午睡的时候梦见了小时候在神定河边的老院子。房子黑瓦上落满了梧桐果子,外公在院子里看书,外婆提着茶壶站在台阶上。我顾不上千辛万苦的从外地赶回来的疲惫,只为向他们告知一个消息:你们呆在屋里不要出来,外面发生瘟疫了。

老房子在阳光下金光闪闪,暖洋洋一片,忽然就不见了。手机闹钟响起,醒来的瞬间有片刻失神。网络上各种碎片信息扑面而来。疫情中心的湖北,成了全国人民关注的焦点。每天确诊人数不断增加、医护人员物资短缺、各大医院发出求助公告、官员或是指鹿为马或是一问三不知、女孩追在车后哭泣着喊妈妈、朋友圈一次性口罩卖到30元一个、殡仪馆已停止举办遗体告别、全国的医疗队从四面八方集结武汉火线增援……那些悲伤的、愤怒的、感人的、无助的、绝望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正月初四的晚上,我的身体有些发热,手心像握着一块迷你暖手器,当然,在我还没来得及怀疑自己是不是成了疑似病例之前,它就自动消失了。后来想了想,这可能就是“应激状态常见的心理反应”。

曾经看到一个网络调查,若给你一千万,在乡下给你一个房子,有食物,有手机,有WiFi,你能呆多久?现在有答案了。疫情带来的封城封村,让假期不断延长。原本喜庆的鼠年春节,即使在鞭炮声声的乡下,也变得索然无味。大家每天猫在家里玩手机,看电视,吃了睡睡了吃,似乎过上了梦想中的日子。然而曾经奢想中的一觉睡到自然醒的生活,并未让回乡过年的年轻人心里感到满足,而是无奈和恐慌。时间在一种长久的滞涩和凝定里,很容易失去度量衡的意义,毕竟,每个人都在度日如年。

因为路途不便,我没有将电脑带回来。春季号的杂志要按时出版、协会社团要组织年检、各种材料的申报、电脑里还压着几个断头稿……虽然年前的工作已经收尾,但是很多安排都在春节过后,我只好在手机记事本上将待完成的工作一项项写出来。老公并不比我好过,因为公司要开视频会议,他带着手机满山遍野找信号。遇到一株大树或是一阵风刮来他的手机就呈卡住状态,一句话还未说话,同事们的图像都是破碎的。

无法出村,更不可能回宜昌,我们开始怀疑今年回乡过年决定的正确性,并做了多种推测。比如假期继续延长下去对图书行业造成的多大损害,实体培训教育以后会不会转向线上,出版单位对内容选题是否将偏向本次疫情。

同样被滞留的,还有从湖南租车回来过年的邻居小涛一家。小涛夫妻俩带着孩子腊月二十六回来,原本打算吃了团年饭,正月初一赶到信阳岳父家。小涛在长沙做商超,妻子做微商在朋友圈卖化妆品,两人一年收入除去房贷、孩子上培训班外所剩无几。这次回来开着车本打算路上可以轻松一点,可偏偏遇到了疫情被困在村子里不算,租来的轿车眼看着到期还不了,还要各种交钱。

我看到小涛的时候他正坐在车前晒着太阳,用手机玩斗地主。小涛说,租车的时候交了五千元押金,本打算租十天,每天四百元。这下好了,出不去还不了车,还得给人交钱,更不知封村要封何时。斗地主连输四把,小涛把手机一关长叹一声:人生艰难啊。他决定找租车公司问问该怎么办。租车公司的客服告诉他说,现在全国疫情严重,遇到这种情况你可以将当地政府发的管制通知及道路封路照片作为证明材料提交过来,经这边研究后可以同意延长租期并免除租金。

小涛从微信号上找到了官方发布的封城通知后,马上下山去拍村口那辆横在滔河桥上的卡车路障。按照约定,小涛将每三天发一次证明材料,租车公司也会在后台监测车辆行车轨迹,直到解除封锁。对于这样的结果小涛相当满意,他认为很人性化,终于不再担心多付给租车公司钱了。除了要按时还房贷,他的压力总算小了一些。

公婆每天也在为我们打听着各种消息,但要么是道听途说的谣言,要么是官方早已发布过的旧闻。“雷神山”和“火神山”两所医院以“中国速度”建立起来,为疫情的防控起到相当大的延缓作用,全国数百余支医疗队抵达湖北,医疗资源稀缺的状况得到了很好的解决。我的父母在城里也是每天一个电话,叮嘱要勤洗手,不串门,工作上听从安排。

正月初七,单位终于发来一纸诏令,我需要返程参与抗疫。开车走出谭山的那个下午天气晴好,气温一度上升至19度,阳光从车窗玻璃外照射进来,温暖得像要将人融化。行车上了高速后收到在市人民医院工作的小妹发来信息,说她马上也要上一线了,自己并不害怕,只是放不下女儿。想到那个清瘦柔弱的小姑娘如今穿着白大褂学着前辈的样子没日没夜的在医院忙碌,抢救病人,既感动又挂念,我告诉她一定要保护自己,注意防护。

路边的桃树、樱桃树上挂满了花骨朵,羞答答的簇拥在一起。再过几天,山谷里的杜鹃、牡丹、杏花、梨花将齐赴季节的约会。这场突如其来的人类灾难终将过去,诗人里克尔在《给青年诗人的信》里说,“如果春天要来,大地会使它一点一点地完成。”

是的,阳光终将会照耀在这片大地上,因为在春天发芽的不止是植物,还有我们的坚持和希望。

作者简介:孔令丽,十堰人,现居宜昌。湖北省作协会员,宜昌市作协副秘书长。2003年开始文学创作,多年杂志撰稿人、杂志专栏作者,发表散文、小说作品数十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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