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莉丝的麻烦始于一栋老宅。

她是灵媒，凡家中撞了鬼、遭了邪的，都向她求救。她来者不拒，登门通灵，差遣鬼神。

但这一次，她不想去。

接到求助电话，习惯性拿纸笔记地址。写到一半，突然顿住，说，「我希望能帮到你，但是我不行，很抱歉。」

记下的地址，正是她幼时住过的宅子。

她太清楚，里头有多邪恶的力量，曾操控父亲打她，也曾用一根电线，将母亲生生扼死在她跟前。

那表情她永世难忘。

©️[潜伏4：锁命亡灵]，温子仁监制，剧本仍然由[潜伏]系列的作者撰写，片中灵媒的扮演者，依然是林·沙烨(下图)

夜半，辗转无眠。

她最终起身，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后通知两个徒弟，「我们必须去帮这个人，我知道他在对付什么。」

01.

电影叫[潜伏4：锁命亡灵]。

灵媒伊莉丝，自幼时起，便常见鬼魂在家中游晃。父亲不信，动辄打骂。母亲虽软弱可欺，却愿意信她：

你被赐予了天赋，你很特别，这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所谓的「天赋」，当然指「灵媒(psychic)」。

源自希腊心理学术语，指通过超感知觉，识别隐藏在正常感官中的信息，或从事自然法则无法解释的行为的人。

简单来说，就是鬼魂和人世交流沟通的媒介，像个邮差。

©️[潜伏4：锁命亡灵]，小时候，伊莉丝说自己能看见鬼魂，母亲毫不犹豫选择相信

《西游记》第九回，有个算命的，叫袁守诚。

他在长安西头支了个摊儿，挂起一面旗，上写「测问看算」。

一日，泾河龙王化身白衣秀士前往：「我想让先生给我算上一卦，明日天气如何。」

那袁守诚收起折扇，拈了几粒铜钱捂在手中，晃了两下，再抛出来：

辰时布云，巳时发雷，午时下雨，未时雨停，得水三尺三寸零四十八点。

©️《西游记续》，袁守诚摆摊算卦，终将泾河龙王送上剐龙台

这算命的，就等于灵媒。

将人类与自然联结，传达各种信息。甚至能看见过去，预言未来。

老龙王回宫后，刚呷了两口茶，就见天庭的公务员送来圣旨，命他「明朝施雨泽，普济长安城」。

所说内容，与袁守诚分毫不差。

世间真有这般能人？没错，且早在母系社会便有，只不过不叫算命的，也不叫灵媒，而是「萨满」。

神与人之间的中介，通过舞蹈、击鼓、歌唱，完成对神灵的邀请，使其「附体」在萨满身上，与凡人交流。

和《西游记》里的袁守诚一样，萨满可决定天时气候、狩猎的最佳去处和治病救人之法。

这神秘仪式，叫「跳神」，电影[哭声]里就有这个情节。

©️上图为现实生活中的萨满跳神，下图为[哭声]中的情节

除此，还有2011年，中国导演顾桃的纪录片，[神翳]。

主角是鄂伦春族唯一健在的萨满，叫关扣尼。每逢初一、十五，她都要祭拜神灵，与之对话。

©️[神翳]，萨满关扣尼与神灵对话

这种技能，可追溯到早期的「占星术」。

中世纪，犹太裔预言家诺查丹玛斯相信，天体的位置，可映射人类生活，预测未来境况。

1564年，他与法国王室共进晚餐，瞥见随从里一位少年，上前说，「让我看看你身上的痣。」少年害羞不允。

次日，趁其熟睡，诺查丹玛斯偷偷看了眼，称其将成为法国的君王。

这少年名叫亨利·德·纳瓦尔，即后来创建波旁王朝的亨利四世。

18世纪以后，「神秘学」复兴。

法国学者尼古拉斯，首次提出「灵媒」一词。还说，通灵术需要被证实，这不属宗教，而要归科学范畴。

©️尼古拉斯认为，灵媒要与科学家一起造福人类，图为他组织的悬浮实验，但被当时的教会以胡诌定论

之后，世间出现了许多自称是灵媒的人。

更有多人聚在一起开「降神会」，道具是「通灵板」。灵媒会带着他们，围坐在通灵板前，手拉着手，召唤亡灵。

电影[潜伏]和[潜伏2]中，也出现了类似画面。且每一次，都只有灵媒伊莉丝能看见亡灵。

©️19世纪的小规模降神会，与[潜伏]中的降神会对比

20世纪初，英国贵族也开始迷恋通灵术。

那时，有个摄影师叫威廉·霍普。有一回，他帮朋友拍照，洗出来以后，发现照片上有一个鬼魂。

他非常惊讶，之后便沉迷于此，还创立了一个社团，专门拍灵异照片。

1920年，他名声大噪，在伦敦开了家灵异照相馆，正式成为一名灵媒。

当时，一战刚刚结束，人们非常思念前线战死的亲人，又听说霍普能通灵，便都来找他拍照。

©️威廉·霍普的照片令被摄者相信，他能通灵，直到1933年去世，他都没有停止灵异照片的拍摄

事实证明，这不过是一种「重曝法」，在拍照前，拿已有图像的玻璃片拍的。

但是，《福尔摩斯》作者柯南·道尔，坚信照片里出现的是真鬼魂，不少民众也相信霍普能通灵。

40年代，英国还有个叫海伦·邓肯的灵媒，在一次「睡眠通灵」中，见到一艘沉没的战舰，接触到死去海军的灵魂。

©️1928年，邓肯通过睡眠通灵，身旁据说是她的玩偶

这几乎不可能。因为在当时，战舰虽已沉没，但为保密，政府一直没公布。

于是，海伦被以叛国罪，处有期徒刑9个月。服刑期间，英国首相丘吉尔曾亲自前去探望。

02.

1979年夏，荷西在潜水时丧生。

作家三毛悲伤过度，学会了用「笔仙」通灵，跟荷西的亡灵对话。

中国最古老的巫术之一——「扶乩」的变种，可将超自然力量附着到操作人身上，写出一些字迹，以传达想法。

©️上图为有关扶乩的理论书籍，下图为民国时期，扶乩仪式现场

这也是灵媒的一种，只不过，媒介不是人，是笔。

本来，三毛不信这些。她在《死果》一文中说，「我不迷信，这种科学时代，怎能信那些怪事？」

但因太过思念荷西，她不管不顾，疯了一样迷恋笔仙。

1988年秋，林青霞吃过晚饭，见三毛坐在一边，往笔记本上涂鸦。后来，林青霞回忆：

我问她：「你在写什么？」她笑笑：「我在跟荷西说话。」

©️三毛与荷西在非洲沙漠小镇结婚，婚后定居撒哈拉加那利群岛北部

事实上，不要说三毛，连居里夫人这样的科学家，也「迷信」过。

1905年，她参加了著名灵媒帕拉蒂诺的降神会，几个人手拉手，感受到一个巨大的物体在推他们。

©️屋子里挂了一张双层窗帘，因此光线较暗，不足以看清居里夫人的手。但据说，她身后的窗帘当时被拱了起来

1996年，乔尔·科恩拍了[冰血暴]。片头有一行字幕，说是根据「1987年发生在明尼苏达州的一起真实案件」改编。

这桩案件来自李昌钰博士探案记录的第三章，《碎木机下的冤魂》。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章里，李昌钰提到，美国警察曾用灵媒协助破案。

一次，有位牙医失踪。我们到他家，却没发现任何线索，当地的警察局长只有求助于灵媒。

隔天一早，局长打电话给我，说灵媒得到线索，失踪的牙医尸体就在天花板上面。

后来，他们将天花板拆下，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那灵媒辩解，「李博士，我是说在天花板上，可没说是这间房子。」

李昌钰哭笑不得，在探案记录里写下，「靠灵媒的指点破案，几率只有万分之一。」

©️刑侦鉴识专家李昌钰博士，一个让全世界凶手想到就睡不着的人，他曾上过一期《康熙来了》，还在《开讲啦》中，推断撒贝宁正在谈恋爱

他说万分之一，代表口气松动，没有完全否决，证明有成功的可能。

1978年，美国芝加哥警局接到报案，说一个15岁男孩失踪了。当时的警队，采用的就是灵媒协助找寻。

之后，灵媒拿着男孩常用的相机，感应到，男孩已不在人世。

他不再活着了，凶手是个虐待狂，这完全是计划好的。当你找到他时，会发现同一地点，还有另外六、七个少年……

三天后，警方根据这些线索，抓捕了凶手，并在他家挖出29具尸体。

03.

「29尸谋杀案」告破后，美国刮起一阵「灵媒热」。

恐怖片开始大量引入灵媒、降神会和宗教元素，如[魔屋]、[鬼哭神嚎]。后者最大的影响，就是涉及灵媒的通灵仪式。

©️[鬼哭神嚎](1979)剧照，其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做法，成后来恐怖片的金字招牌

可惜，这类元素没出现多久，恐怖片市场就被血浆、色情等重口镜头侵占。

90年代初，VCD光盘开始普及，连这类重口味影片，也一度进入休眠期，影响力大不如前。

直到1999年，[第六感]上映。

少年能通灵，见鬼魂在身边游荡，不敢出声。后来，他结识一位心理学家的亡灵，常一起谈天说地。

他还和这亡灵一起，帮助一位枉死的少女抓住凶手，使之真相大白，死因得雪。

©️[第六感]，少年可以通灵，声称能看见死人，且那些死人不知自己已经死了

我不知，导演出于什么样的目的，选了海利扮演戏中的少年。

看完这部电影，印在我脑中久久挥之不去的，就是他直抵人心的眼睛。

那是一双灵媒的眼睛。

在有限的资料记载中，灵媒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一双摄人心魄、直抵人心的眼，异常清澈，非常人所不能及。

©️左图为灵媒Blavatsky(1831-1891)，右图为灵媒玛芮拉芙夫人，她们都有一双摄人心魄的眼

此外，少年有异乎常人的第六感，能通灵，联结阴阳两界。

而灵媒的特殊感知力，除被称作是「ESP(extrasensory perception)」外，还有个别称，「第六感能力」。

若不是巧合，便只能说，导演做足了功课。

片中帮枉死少女伸冤的情节，也奠定了后来电影里，所有灵媒形象的基础。

这不再是一种职业，而是一个身份，一个技能。

通神、通灵 、通鬼，差遣某些鬼神来，帮助驱除另一些鬼神，或指导人们，克服现实中的困难。

2001年，[小岛惊魂]上映。

妮可·基德曼演一位母亲，有一双害怕光照的儿女。所以，她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家中常年阴暗不已。

后来，有三个仆人到访，称可为妮可料理家务。

不曾想，自此之后，窗帘常被拉开，钢琴无故发声，女儿竟见到陌生男人的身影。

其实，三个仆人也好，妮可三口也罢，都是亡灵。他们不知自己早已死去，遂赖在房中不走。

可这房子已有新主，便请了灵媒，派那三个仆人的亡灵前去，将妮可一家驱逐。

©️[小岛惊魂]，妮可搂着两个孩子，站在老宅的窗前

2005年，《灵媒缉凶》开播。

女主能梦见、看见、听见鬼魂，甚至可与他们对话。后来成为律师，便利用这种能力，助警方破案，为枉死之人伸张正义。

©️《灵媒缉凶》一共拍了7季(2005-2010)，图为第一季海报

2007年，[孤堡惊情]上映。

孤儿院里，三个不存在的孩童一起做游戏。女主通过调查发现，这和自己的童年有关。

于是，她请来灵媒，与鬼魂接触。

自这部电影开始，灵媒形象有了自己的一套方式通灵——拿旧物作媒介。

©️[孤堡惊情]里，有戴着面具的孩子出现，手里还拿着一把钥匙

2010年，温子仁携[潜伏]归来。

片中，伊莉丝和遭鬼撞邪的求助者一起，围坐在通灵板前开降神会，和亡灵对话。

之后，有其他导演接过这个故事的衣钵，于是[潜伏2]、[潜伏3]接踵而至，如今，又有了[潜伏4：锁命亡灵]。

伊莉丝那套活儿没怎么变，依然要通过录像，查出鬼魂所在。但不再开降神会，而是通过催眠，到达亡灵所在之地。

©️[潜伏4：锁命亡灵]，录像显示，最右侧有亡灵存在

片中有一幕，是她闭上眼睛，拿起死者的睡衣，开始对话。

她看见那个死去的姑娘，目睹其生前所遭受的折磨与痛苦，然后说，「你怎么在这儿，你不要怕。」

后来，她顺利来到亡灵之境。

眼见恶魔伸出利爪，索要她性命。死去的母亲却突然出现，提着一盏灯，挡在她身前。

那软弱可欺的女人，面对恶魔的獠牙血口，竟丝毫不畏惧，反而瞪着双眼，一字一顿：

别碰我的小女儿。

©️[潜伏4：锁命亡灵]，母亲提着灯盏出现，亲情光辉洒满亡灵之境

我泣不成声，同时一阵轻松，放下心来。

这是[潜伏]系列里，最像温子仁的一部：恐怖之外，有温情存在。

多年来，我怀着对「固有一死」的恐惧，夜夜失眠。却在这一刻，突然释怀。

若有一天，成为亡灵，定有家人挡在恶魔身前。也定有灵媒，穿过黑暗，对我说，你怎么在这儿，你不要怕。

(文中若有一些措辞招致无神论者反感，本人在此诚挚道歉。)